“晚立秋,熱死牛”,2007年的立秋是在當天下午五點多。果然,8月9日,立秋的第二天,北京的氣溫達到了近十年來的新高,令人窒息的熱浪排山倒海一樣襲來……
然而在湖北宜化集團副總經理張新亞的心里,卻是另一番感受:“對于尿素生產企業而言,2007年的冬季來得有點兒早。”這是他在中國氮肥工業協會緊急召開的理事長擴大會議上說的第一句話。此言一出,引來與會者一片唏噓聲。窗外驕陽似火,屋內氣氛如冰。
上個月,本報一篇名為《尿素崩盤!》的文章引來了業內人士的一片熱議:難道中國尿素真的要崩盤?!難道中國尿素市場真的進入了天寒地凍的冰河時代?!
8月9日到10日,中國氮肥工業協會在北京國誼賓館緊急召開理事長擴大會議。占全國尿素產量70%的52個尿素生產企業近80名董事長(總經理)參加了會議。氮肥協會理事長潘德潤、副理事長孔祥琳、副理事長兼秘書長劉淑蘭、副理事長陳平、董海水、杜建、孟炎生、談福元、楊春升、張兆振和11位副理事長代表出席,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商務部有關部門派員參加。在不到兩天的會議里,行業巨頭們不斷地探討中國尿素產業的救市良策。
最“寒冷”的夏天
從會上以及會下采訪的情況綜合來看,全行業上下對當前形勢的認識是一致的——“今年以來尿素行業的嚴峻形勢是始料未及的。用某大型尿素生產企業的話說‘2007年第一場雪在夏天就已經到來,而且來的很猛’。”
與會代表分析認為,目前有60%的企業尿素出廠價已跌破成本線,經濟效益大幅度下降,虧損進一步加劇。任其發展下去,對氮肥行業和農業生產都非常不利。為救市,會議提出了《強烈呼吁調整尿素出口關稅的建議》、《提前啟動2007年化肥淡季儲備的建議》、《建立尿素產品生產準入和退出機制的建議》。會議還發出了《關于尿素生產企業實行限產穩市和企業自律的倡議》。
毫無疑問,目前尿素行業面臨的嚴峻局面是毋庸諱言的。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尿素價格一路高歌、尿素行業集體亢奮的幾年前,分析人士就發現了隱患。
近幾年,國內尿素產能迅速擴張,各地新建、擴建尿素裝置競相展開“大生產運動”。2006年是尿素產能釋放的高速期,全年新增尿素產能約400萬噸,加上中國石化多套大型尿素裝置的煤代油改造相繼完工(總產能約為210萬噸),實際尿素產能增加600多萬噸。2006年全國尿素總產能達到4853.5萬噸,而全年的總需求量卻在4400萬噸左右。
去年新增的產能尚未及消化,今年的尿素產能釋放又接踵而至。一季度新投產的尿素產能就達到77萬噸。從氮肥協會統計數據看,2007年我國尿素總產量將會有較大的增長,預計新增尿素產能265萬噸,全年產量將突破5000萬噸大關,年增長率10%以上。但全國尿素需求的增加卻僅為5%,預計全國將有200萬噸產能過剩。
積郁已久的產能過剩終于顯現出它的“魔鬼面目”。今年4月份以來,尿素出廠價一路下滑,已經跌破了部分企業的成本價。據氮肥協會信息部統計,目前尿素的主流出廠價為1450-1480元(噸價,下同),部分品牌甚至降低到1377元。縱然如此,多數參會企業透露,他們的倉庫里仍有數萬噸到數十萬噸不等的積壓庫存。“產能過剩”變成眼睜睜的現實積壓在這些老總們的心頭。
據業內人士估算,目前1400元的出廠價相當于2000年950元的出廠價,而后者至今仍讓所有的老尿素人心有余悸,那是國內尿素行業的嚴冬,是產業經濟周期的最寒冷的低谷之一。
緊急擴大會上,中國氮肥工業協會預計,2007年尿素生產企業虧損面可能達到82.5%,起碼有70%-80%的尿素企業要倒閉。
藥方一:調整出口關稅
中國尿素行業走到了懸崖的邊上!
為了改變現實,尿素企業將目光齊刷刷轉向了國際市場。
從此次會議的第一份建議就是調整關稅,從“強烈呼吁調整尿素出口關稅的建議”的標題上,就不難看出尿素企業的焦慮心情。
事實上,對尿素行業實行的高額出口關稅政策已經多年。我國尿素出口關稅實行淡旺季差額制度,旺季稅率為30%,淡季稅率為15%。
據財政部關稅司官員介紹,尿素早期出口關稅為每噸260元。后期高額稅率的確定,主要目的是限制尿素出口,穩定國內市場,滿足農民用肥需求。目前看來,國內尿素市場已經由賣方市場轉向買方市場,當初制定高額關稅的國內供不應求因素,已經蕩然無存。
從橫向比較來看,尿素作為煤炭的深加工產品,其關稅稅率卻遠遠高于煤炭。即使與鋼鐵15%的出口關稅相比,尿素的稅率也顯偏高。因此在尿素生產企業看來,尿素出口關稅是“不正常地高”。
人們期盼關稅調低,但是又沒有充分的理由推斷相關部門會調低稅率。最后,與會代表決定提交兩套關稅改革方案建議。第一套改革方案是,不分淡旺季,尿素出口稅率一律調整為8%。第二套改革方案是,淡季稅率為5%,旺季稅率為15%,與普通鋼鐵出口關稅一致,而淡旺季的時間區隔也與現行制度不同,旺季縮短為7個月(1月至7月份),淡季擴展為5個月(8月至12月份)。
然而,目前中國尿素行業的問題是結構性的,多年產能過剩造成的供需失衡能靠一個關稅的調整就扭轉過來嗎?中化、中海油的代表就認為,目前國際尿素市場競爭形勢不容樂觀,外面的世界除了精彩還有無奈。尿素出口關稅改革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尿素產能過剩的危機,何況靠出口消化過剩的供應還有一個時間上的過程。據悉,目前在口岸等待出口的尿素數量就不小,消化它們就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四川美豐的代表則認為,因為環保、資源和能源等問題,長期來看,尿素出口戰略對我國并不適宜。
8月10日上午,氮肥協會理事會緊急擴大會的第二天,商務部外貿司工業品處打來電話,希望會議盡快上交關稅調整建議。這個電話為會議帶來了溫度和希望。
藥方二:改革淡儲制度
盡早啟動今年的尿素淡儲成為人們的第二劑藥方。人們希望盡早啟動淡儲可以在短期內拉動市場需求,或許能制止尿素價格的下滑趨勢。但在這一點上,人們的看法不一。
中海油化肥事業部的代表認為,淡儲早啟可以緩解當前困境,但會對明年產生不利影響,化肥困境的根本出路還是產業結構調整。
也有代表認為,作為商業行為,淡儲難以根本性地改變供應過剩現狀,也難以避免對尿素產品的討價還價,乃至壓價。
有代表認為,現行的淡儲制度存在很多弊端,部分流通類淡儲企業違規操作,主管部門檢查的時候集中進貨、存貨,過后集中拋貨。淡儲應該多向生產企業傾斜,流通企業應該退出淡儲或者少承擔淡儲任務。
中化化肥的代表認為,傳統的尿素年中旺季,隨著市場的變化早已不復存在。淡儲制度的基本思路是“淡儲旺銷”,略顯“不切實際”。
安陽化工的代表甚至認為,在商業淡儲之外,可以建立國家尿素儲備制度,如同國家糧儲一樣。
但不管持什么意見,在提交給政府主管部門的建議中,與會代表呼吁,9月份提前啟動今年淡儲。
藥方三:限產保價
現在尿素的持續跌價已經造成了部分心理恐慌。為了穩定市場價格,氮肥協會在會議之初曾建議與會生產商代表協商減產,稱為“限產保價”。然而,除了表示會根據實際情況修改生產計劃外,與會代表似乎對聯合限產不感興趣。
另一方面,與會代表卻對建立價格同盟和最低保護價表現出極度的熱忱,雖然大家明白,市場經濟條件下價格同盟極端脆弱。有企業埋怨政府部門,“有最高限價,就應該有最低保護價。賺錢的時候管我們,賠錢的時候就不管了?”
對于究竟最低保護價定在多少,與會代表卻難以達成一致意見。氮肥協會原本準備將1550元作為出廠最低保護價,并呼吁會員企業遵守此規定。然而,具有資源或技術優勢的企業極力反對這一價位。山西企業代表認為,山西具有煤炭資源優勢,這一價位太高,不能體現山西企業的競爭優勢。
多數代表認為,出廠保護價應該介于1500元至1550元之間,氮肥協會承諾,將在會后進一步核算成本,確定合適的最低保護價。
有代表會后認為,即使公布了最低保護價,也基本不會起到任何作用,“這樣的保護價根本沒有約束力,誰都管不了”。對于最低保護價的虛幻性,與會代表似乎達成了廣泛默契。河南心連心化工的代表發言說,設定最低保護價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設置一個心理價位,執行力度并不重要。只要把這個價位宣傳出去,達到制止市場心理恐慌的作用,就已經不錯了。他的觀點得到了與會代表的廣泛認同。
然而,在云南和山東等地,類似價格聯盟的形式已初具規模。據悉,近年來,云南尿素價格一直高于國內多數省份,其根源就在于由8家主要生產商建立了“價格自律同盟”。
據了解,會后中國氮肥工業協會發出了“關于尿素生產企業實行限產穩市和企業自律的倡議”,希望通過適當減緩尿素生產增長勢頭,對尿素出廠價實行每噸不低于1550元的最低保護價,山西、內蒙等資源大省區可按到貨價執行。 結構調整才是治本之策
不管怎樣,此次緊急會議還是達成了一定共識。會后,《強烈呼吁調整尿素出口關稅的建議》、《提前啟動2007年化肥淡季儲備的建議》、《建立尿素產品生產準入和退出機制的建議》三份文件已分別呈送給相關部門。關稅和儲備制度改革,以及價格自律同盟,最多只能緩解當前的困境,難以徹底改變中國尿素產業的現狀。中國尿素產業的出路,最終應該落腳在產業結構調整上。這是與會代表的廣泛共識。
在產品結構上,尿素正受到其它新型含氮肥料的競爭和排擠。例如,據河北代表介紹,高氮復合肥(含氮26%-28%)正在蠶食河北尿素市場,市場占有率已經達到25%-28%。氮肥協會理事長呼吁企業加強自主創新,研發新型含氮肥料。
為了防止行業景況進一步惡化,阻止低水平生產線的重復建設,氮肥協會提議討論尿素生產企業的準入門檻。氮肥協會理事長潘德潤認為,在電池、純堿、燒堿和聚氯乙烯等“兩高”類化工行業,發改委已經發布了準入機制,尿素行業的準入門檻也應盡早設立。記者看到,氮肥協會提出了三個技術指標,作為新設尿素生產企業的準入門檻。
其實,十一五規劃對尿素生產企業的規模和產業布局也做了明確說明,即在能源產地和糧棉主產區,建設百萬噸級尿素生產基地。然而各地為了自己的GDP,甚至有許多的違規操作。據代表私下透露,某省為了繞開300萬噸尿素項目上馬國家審批的“約束”,自行將它拆分成兩個150萬噸項目,“在自己省里就解決了”。象這樣的例子絕非僅有。
“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氮肥行業,似乎也在重復著某種歷史——一種行業的經濟周期史。從1995年到局勢驟變的2007年,尿素行業已經或正在走過二個行業周期。1995年以后,尿素價格一路攀升,并最終在1997年第一季度攀升到零售價2000元的最高點,而后一路下滑至1999年(2000年)的零售價950元,這是第一個行業周期。2001年開始,尿素價格逐漸上升,開始了第二個行業周期。到2007年中,此輪尿素景氣周期已經持續5個年頭了。每一次行業經濟周期,都會上演一系列業內洗牌大戲。魯西化工副總姜吉濤認為,對于大型企業而言,機遇大于挑戰,是行業整合的良好時期,只有整合才能拯救市場。
2001年開始的景氣周期,上升原因是農業生產擴張導致尿素需求量激增。那么,在下一個尿素景氣周期到來之時,哪一種因素會成為決定性的力量呢?尋找到新的需求增長點,并以創新能力滿足這種需求,將成為企業在這場變局中獲得生存的砝碼,他們將成為下一個經濟周期的決定性力量。
緊急會議結束的當天下午,張新亞就馬上乘飛機返回了宜昌。不知多年以后,回想起2007年的夏天,張新亞會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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